千里之寻
千里之寻拍卖行把成交的拍品送来给颜京,除了那套茶具,还另外赠送了一卷墨画,说是给买家的纪念品。
画的装帧颇为讲究,颜京打开看了一眼,见是一幅山水画,笔触很新,画工倒是不错。他也没在意,随手放到了车里。
把车开出会场,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停好,师蓬蓬才把那套茶具的包装打开,把那只茶宠拿出来。
乌黑的三足蟾蜍明显被滋养得很好,浑身莹润鉴人,豆子一样的眼珠如有流光,熠熠生辉。
它一动不动,就像一个真正的陶艺一样。
“行了,别装了。”师蓬蓬看得滑稽,手指挟着一道符在它面前晃了晃,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。”
茶宠的眼珠子闪了闪,滴溜溜随着那道黄符左右转动,片刻,下颌鼓了鼓,认命地张开了口:“呱,大师,请手下留情,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,求你饶我一命吧!”
师蓬蓬莫名其妙:“我没事要你的命干嘛?”
“呱,不要吗?”茶宠呆了呆,“那你刚才追我干什么?”
“我还想问你跑什么呢?”师蓬蓬无语,“我就是随便跟你聊聊天。
茶宠:“
原来是它自己做妖心虚了呀。
“呱,误会,都是误会。”茶宠松了口气,干笑两声,“我以为法师天生的使命就是斩妖伏魔,就怕你要打杀了我”
“你哪来这么过时的想法?”师蓬蓬鄙视,道,“现在是法治社会,法师出手也是有规矩的。你没违法犯罪的话,我无缘无故杀你做什么?
“呱!"茶宠豆子眼眨了眨,“就、就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嘛说它本是出自名家之手,因捏得栩栩如生,近乎活物,生来就比普通的陶器多了一分灵性。
后到了一位茶艺大师手上,意外得了机缘,那大师又日日以上好的茗茶为它沐浴浇淋,经年累月,竟让它开了灵智,成了气候。
它作为茶宠,日常端坐于茶盘之上,而茶具通常都是放在客厅或展柜里,与电视柜相对。
茶宠每日享受香茗沐浴的同时,也常跟着茶客一起看电视。这几年热播的仙侠剧不少,这些剧中,人与妖往往分属对立阵营,有着无法跨越的隔阂,玄门中人与妖魔更是誓不两立,动辄打杀。
茶宠看得多了,对人族,尤其是法师自然多了一分畏惧。成了精后更是生怕被人发现端倪,招来杀身之祸,因此不敢丝毫妄动,在人前仍保持着平常的样子。
师蓬蓬狂汗,问道:“那你怎么不跑?”
按说都成了精,长了腿,那么害怕的话,应该远离人烟,躲进深山里去才是。
“我也想”茶宠语气讪讪,叹息道,“只是我与这茶具本是一体,生来就囿于这方寸之地.”
它原是陶器,与整套茶具用的是同一坏澄泥制作而成。自成型起,它就只是整套茶具的一部分。
即使成了精怪,它的本体仍属于这个茶盘。茶具在哪,它就只能在哪,且它无法反过来撼动这天然的业缘桎梏。不仅如此,它与茶具气息相连,若茶具有损,它的精魄也会受创,甚至就此消陨。
这也是它不敢在人前显露妖迹的另一个原因,它的真身实在太脆弱,很容易就会被拿捏住。
说到这,茶宠心中忽然一动,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,巴巴地看着师蓬蓬:“呱,大师,我见你是好心人,能不能再发一发慈悲,放我自由?我愿以重金酬谢…
师蓬蓬见这茶宠没有害过人,本就没打算把它扣下,倒是听它这话有些好笑,道:“你一个茶盘都不能离开的茶宠,哪来的重金?”
茶宠眼珠子转了转,像是在评估师蓬蓬的可信度,片刻后,还是决定赌一把,便鼓了鼓下颌,张开嘴巴,竟是吐出一枚带着铜绿的古钱币来。
“呱,大师,若你肯放了我,我就把这个给你。”茶宠不是很有底气地说道。
它很清楚,自己现在师蓬蓬手里,就是砧板上的鱼肉,师蓬蓬若是拿了钱不放它,它也无可奈何。
颜京和师蓬蓬同时露出讶色。
“秦半两。”
“五帝钱。”
“秦半两”是颜京说的,他家做古董生意,对古钱币也有一些了解,一眼就认出了这古钱的来历。
所谓秦半两,乃是秦朝统一后发行的货币。
在秦统一六国之前,各国钱币各不相同,形状殊异,有铲币、刀币、环钱等。祖龙一统六国后,书同文、车同轨、行同伦,统一度量衡。废山了六国旧钱,在战国秦半两钱的基础上加以改进,发行了圆形方孔的秦半两钱。这是华夏第一个全国统一的货币,意义非凡且存世量稀少,留存到现在的大都也已经锈蚀不堪。
几年前,曾有一枚品相比较完好的秦半两拍出了两百万的天价。
而茶宠吐出的这枚秦半两,铸造精整,文字书写端正,锈相自然,而且重量、大小都超出常规,竟是比那枚两百万的秦半两的品相还要更好些。
茶宠以这枚钱币酬谢师蓬蓬,确实算得上是重金了。
师蓬蓬也很惊讶,却不仅是因为秦半两惊人的价格,更因为秦半两还是最有名的五帝钱之一。
五帝在玄门中指的是东、南西、北、中五方天帝,也即五方神,分配五行金木水火土,五色白青玄赤黄。
五帝钱便是圆形方孔的铜钱,古铜钱按外圆内方、天人合一的法理铸制,取其象天法地,是阴阳五行的体现。因而古代民间常将五枚“外圆内方”
的铜钱串在一起,象征五方五行威力,用以辟邪招福。
五帝钱分大五帝钱和小五帝钱两种,其中大五帝钱是指秦朝铸的半两钱、汉代的五铢钱、唐朝的开元通宝、宋朝的宋元通宝和明朝的永乐通宝。
小五帝钱则是指顺治通宝、康熙通宝、雍正通宝、乾隆通宝和嘉庆通宝。
秦半两作为存世最久的大五帝钱,其五行之法更是非同一般。
茶宠解释,这枚秦半两,原是先前持有这套茶具的那位茶艺大师放进它口中的。那位大师不仅精通茶艺,也是一名藏家。奈何家中子孙不成器,尽出纨绔。
大师晚年见家中显出颓势,便暗中将珍藏的一枚秦半两藏到它这只茶宠口中,希望以金蟾衔钱形成财地风水,以此改变家中的格局。即便不成,起码为后人留下一枚价值不菲的钱币,不至于落得太萧条的下场。
可惜他的后人到底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,在大师走后,更加肆无忌惮地挥霍家产,最后连这套茶具也被低价出手,几经易手,才辗转到了拍卖行这里。
这茶宠也是因含了这枚五帝钱,才得以汇集五方正气,加上香茗本是祭祀之物,日日以此为沐,方成道行。
师蓬蓬闻言恍然,前面这茶宠说它是在茶艺大师手上得的机缘,原是指的这个。同时不免唏嘘,“可见一家兴衰,还是得看人德,不然就算有三足金蟾衔着五帝钱镇宅,也阻止不了其衰微败落。”
颜京深以为然:“很难不赞同。”
师蓬蓬接着说,“而我,只是跟着老板出趟外勤,就有三足金蟾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吐钱,这就是人品!”
颜京:“”
茶宠:“”
你拳头大你说了算。
师蓬蓬对一人一陶的沉默浑然不觉,看向茶宠,扬了扬眉,“这秦半两如此难得,你真的舍得给我吗?”
“呱,舍得舍得,有舍方有得。”
茶宠长叹,“若不然,一生困于这方寸这地,不得自由,纵有这钱币,又有何用?”
“不愧是茶水养出的精怪,还挺有禅意哈。”师蓬蓬也就不再客气,拿起那枚秦半两,“行,我便放你自由。“
“呱!”茶宠大喜,“多谢大师!!”
师蓬蓬看着它,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:“你又不是真的蟾蜍,干嘛一直呱呱叫?”
“呱!”茶宠抬头挺胸,显出十足的敬业,“干一行爱一行!”
师蓬蓬:“”
师蓬蓬说到做到,当即去买了贡品,回到家里,便开始设坛做法,为茶宠解除茶具对它的限制。
这种一体天生的业缘极难斩断,好在有那枚秦半两,可以借五方五行之威。
师蓬蓬收下这枚五帝钱,其实不单单是为了报酬,也是因为茶宠本是得道于这五行之精,以此钱施法,同源相应,才能功德圆满。
所以她才问茶宠是不是真的舍得这枚五帝钱,精怪多执念,若它想不透堪不破,境遇未达,那即使她肯帮它,也是事倍功半,不知得多麻烦,她可不想白白搭进去这许多精力。
法事进行了几个小时,终于,香烛燃尽,师蓬蓬收诀立定,“好了。”
茶宠从茶盘中跳出来,尝试着施了一道法,果然再无束缚,登时喜不自胜:“太好了,真是太好了。”
说着,两颗圆鼓鼓的豆子眼里竟是渗出一串琥珀色的茶水。
如此,茶宠与师蓬蓬的交易就算完成,互不相欠。茶宠再次拜谢,便要离去。
“等等。"师蓬蓬忽然想起一事,忙喊住它,“有件事差点忘了问你。
她说的,是上午在花园里与茶宠打斗时,明明已经压制住了茶宠,但茶宠竟然原地消失,连寻踪烟也遍寻不到踪迹,实在是古怪极了,不知茶宠当时用的是什么法子。
不料茶宠一听,却是一愣,说道:“呱,那不是我自身所为…
师蓬蓬不解:“什么意思?”
茶宠正要解释,师蓬蓬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,来电显示是卫驰,她有些莫名,点了接听:“小卫哥,什么事?”
“师小姐,颜总现在有没有跟你在一起?”卫驰的声音听起来很急。
“没有啊。”师蓬蓬问道,“怎么了?”
“诶,我们等会有个视频会议,我要先跟颜总核对一下资料,但是颜总半天没回消息,打电话也不接,不知怎么回事."卫驰说道。
“”师蓬蓬默默看了下时间,凌晨一点,牛马吃惊,“这时间还开会?
“跨国会议。”卫驰解释。
“…哦。”师蓬蓬想了想,道,“有没有可能他熬不住,睡着了?
“不能吧?”卫驰说起来还心有戚戚,“我觉得以颜总的身体素质,把国外那帮人熬走都没问题。”
师蓬蓬又是一阵无语,想想也是,那家伙老阴阳人了,先天熬夜圣体,说道:“那要不你再问问其他人?
是不是让别的事绊住了?”
“不会的。”卫驰语气笃定,“颜总最讨厌不守时的人,现在会议都要开始了,这时间他正常连别人的电话都不会接。”
师蓬蓬感觉哪里怪怪的,道:
那你还来问我?”
“你跟别人能一样吗?”卫驰说得理所当然,“颜总为你破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。”
师蓬蓬:“?”
真的假的,还有这种事?